第五十六章
拷打
我家没多少亲戚,更准确的说是我家没钱,也没多少亲戚会主动上门,正月里自然也没必要到处走亲访友,除了我姑妈,但我也已经好几年没见到姑妈了,乃至忘了她长什么样子。
我爸时常叮嘱我,见到姑妈一家,无论怎样都要有礼貌,因为我从小到大上学的钱几乎全是姑妈出的,她嫁给了一个很有钱的暴发户,但那暴发户不待见我们家,所以也没啥来往,总之我对于走亲访友没什么概念——我爸反反复复告诫说,见到姑妈家的那些不熟或者半熟的人时要有礼貌,我得说我是个精明的人,用不着老东西教我,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天生就是懂礼仪规范的,看到我啊啊嗯嗯的点头,我爸才感到满意,然后带我去了姑妈家。
我看到一群不熟或者半熟的人,有一种在玩gta的感觉,见到那些似曾相识的脸和上门拜访的各路货色,我爸让我一个个有礼貌地称呼过去,我便一个个有礼貌地称呼过去——这个是“阿公”那个是“阿公”,另一个还是“阿公”,似乎所有关系远的都能叫“阿公”,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把所有关系远的都统称为“老东西”,我爸给他们递烟,然后尴尬地聊着,聊的东西是那种一听就打瞌睡的玩意。门口吊着的藏獒是唯一有趣的,我用脚踢它,它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一个劲在吞口水还有流唾沫星子,我怀疑它得唐氏综合征了,据说藏獒是很凶猛的,所以我小心翼翼摸他的毛发,这让它很不自在,便站起来在狭窄的范围内打转,然后去闻闻它刚才拉的屎,我觉得藏獒未免太无聊了……这时姑妈下来了,看到我便很高兴,她小跑过来摸摸我的头,欢快地说着“都这么高啦!”“长胖啦”“几年前看到还这么小呢!”……然后问我爸,我多大了,在哪读书,学习成绩怎么样,以后要干什么;实际上这些问题我自己都不清楚,我爸就更不可能了,他只是支支吾吾地说:“20了……哎,不好好念书,只考了个二本,在盒南念书呢……还学习成绩呢,他一天到晚只会打游戏,不去做短工就不错了……”,我爸一说完,那些不熟或者半熟的人就笑起来,然后说我爸太计较了,姑妈也笑起来说“这已经很好咯,这是我们家第一个考上大学的,有本科读很不错咯!”,那些不熟或者半熟的人也都附和着说有本科读就不错了。听到他们这些话,我差点就真以为,有本科读真的很不错了,但事到如今,这些东西永远只能安慰自己而已,至少姑妈肯定很失望,她一直希望我能成才,比我爸都关心我的成绩,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她每次来我家,都要过问我的学习成绩,跟我说只有好好读书才能有出路,结果我却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有时候真痛恨老家的一本率只有14%,为什么上海江苏这些地方可以有30%的一本率,如果我的户口也是江苏上海,那我现在肯定有一本读了。
“来,这是你的压岁钱”姑妈从兜里掏出一份看起来满当当的红包,我伸手去接,结果被我爸一把拦住:
“哎哎哎!都这么大了,还给啥压岁钱”
“还没出社会呢,该给的该给的”“不行不行,拿回去拿回去……”我就这样看着他们争执,反正最后还是要给我的,刚好可以垫学费,最后姑妈硬塞到我手里,然后我爸埋怨了几声,就叫我收下了,我摸摸那个红包,感觉那里面至少有5张百元大钞,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怕自己存着会丢,就给我爸保管了,结果第二天这笔钱就被拿去还贷了。
我就这样一直在楼下逗狗,等着我爸侃完回家,直到姑妈下楼来喊我们上去吃饭,方才想起确实要留下来吃顿饭,那些不熟或半熟的人也都纷纷上楼,我诧异姑妈家的亲戚竟然这么多,光是大桌子就摆了整整六七张,我以为会像吃婚宴那样有葱爆大龙虾和鲍鱼,结果每桌摆着的只是家常小菜配几碟熟食而已,很乏味,大家互相吆喝寒暄了一会,就坐下开吃了。
我跟姑妈坐一桌,同桌的还有姑妈的儿子,比我年长三岁,是个初中毕业就不读书的街溜子,但街溜子对自己亲戚总是和和气气的,他看到我很高兴,问我在哪读书,我说盒南,他奚落我怎么去那么穷的地方读书,我本想反驳说全中国的城市都一个样,但想想还是算了,然后他就问我盒南人是不是真的偷井盖,我笑着说确实,我上次走着走着就掉下去了,是被警察救起来的——他哈哈大笑说“你看,穷地方就是这样的,没钱人还素质低”……我附和着笑,其实汉地十八省的素质都一个样,说某某省份素质低,某某省份素质高,某某省份开放,某某省份保守,那是纯开玩笑,例如人们常说蛰江省很开放,这些话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好像只要是沿海的都是开放的,其实蛰江很保守,我这么说也很有道理,你只要在蛰江待过就会知道,那里的绝大多数人总是保守的,不如廣西泗川还有柜州人开放,也不如中原人的酒局精神——传统的江南文化在被资本主义契约精神同化之后,制造出的只是个畸形的四不像而已,如果诸位想看这畸形的登峰造极,那末请去看上海人。
还有另外几个与我年龄相仿的青年,都在刷着手机,只是不说话,他们后来边吃边聊出国留学的话题,听的我一愣一愣,似乎出国留学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听的我很自卑,但好在他们不知道我的学历,何况还有个学历比我更低的在我旁边一边抠脚一边刷手机,我一边夹菜一边听着国际高中学生们的对话,他们竟然不需要高考,我还听到什么温哥华,什么伦敦大学学院,什么什么学院,这帮人出国就去读个二本,属实爆笑了,原来洋鬼子也分一二本。
这时,姑妈的二儿子也从楼梯口跳出来,他一看到我,便咯咯笑,围着我团团转,看样子还不满六岁,跟着来的是我姑父,我招手说“姑父好”,他便淡漠地“嗯”了一声,给那些人递烟,有说有笑的,但唯独对我爸是一样的淡漠,他一上来就问我爸“你现在还欠多少钱啊?”,我爸尴尬地说大过年不谈钱,这才作罢,但这句话明晃晃的是在恶心人,大家都在帮我爸圆场,说姑父未免太那啥,可见这些人的情商确实都是达到中国人平均水平的,我以为姑父的智力并没有达到平均水平,但他喝了那些人敬的酒后,又跟我爸说刚才那些话是开玩笑的,然后说什么自罚三杯,看的我犯恶心。
突然,我听到“傻逼”“傻逼”这些话,低头一看,是姑妈的二儿子笑哈哈地用脚踢我,说“傻逼”“傻逼”,这小屁孩属实是欠打,姑妈马上说这孩子不懂事没家教,叫我不要理,我便打趣说“哇这孩子是屌的,这么小胆子就这么大,我看以后要成才的”,大家都笑起来,但小屁孩的智力并没有中国人平均水平,他听到这些话依然是一个劲地骚扰我,虽然我也不会在意就是了。
我看到父亲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塞给我两百块,叫我拿去给姑妈的二儿子,我问他为什么不自己给,他只是摆摆手命令我赶紧照办,我突然又说“浪费钱”,父亲马上用脚踹了一下我裤子,这次他手摆地更决绝了,我只好照做。
我拿着两百块走到小屁孩面前,说这是压岁钱,快收着吧,结果小屁孩突然摇摇头说“不用不用,不要不要了不要了”,我宣布他的智力达到了中国人平均水平,但可惜他归根到底是小屁孩,小屁孩的演技是永远不可能达到中国人均水平的,就比如他刚才那个唐氏发言,断断续续说什么“不用了”“不要了”,这一看就知道是他妈的他妈教他的,他自己绝对不清楚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只是像个机器一样复读这些话,这简直是对中国古老智慧的侮辱。
我也像个机器人一样呆滞地把攥着钱的手往前伸:“快收下吧快收下吧”,小屁孩又笑着摇摇头说“不要了不要了”,我思索了一会,然后笑眯眯地问他“真的不要?”,他不说话,只是摇头,于是我把那两百块塞回了自己口袋,笑着说“那就不给咯”,然后坐回去。
小屁孩愣在原地,仿佛图灵测试未通过一样,我这话给他cpu干烧了,同样的把姑妈还有我周围的人都干沉默了,似乎他们没见过这种行为,我镇定地继续夹菜,懒得理他们。
刹那间,我爸直接飞过来就是一击音速拳,他让我赶紧交出那两百块,我便交回去,他蹲下去把那两百块塞到小屁孩手里:
“大哥哥跟你开玩笑呢!大哥哥不听话!不听话要打屁股的!”父亲说
“大哥哥不听话……”小屁孩复读起来“对!大哥哥不听话!”父亲起身给我后背来了几巴掌:“好了,大哥哥已经教训过了!”,之后回到了自己酒桌上,小屁孩咯咯笑起来,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姑妈只是一个劲嗔怪我爸——“不必给那钱……”,随后就是无尽的抱怨;我继续夹菜,没什么能吃的,随便吞点芋头和鱼,就觉得肚子饱了。
把筷子一丢,我继续回到楼下看藏獒,它慵懒地趴在地上,被铁链吊着,我蹲下来跟它对视,然后做一些简短的动作,它的视线跟着我的动作移动,好戏要来了,我赶紧把没吃完的馒头掏出来,掰成小碎块,像排列多米诺骨牌一样按顺序由近及远摆在地上,然后对着藏獒嘬嘬嘴叫它,它听到“嘬嘬”声,很快就站起来了,我宣布它确实是有中国人平均智力水平的,它站起来一瞬间,就把头低下,用鼻子在地上嗅来嗅去,不断靠近馒头,在触碰到之后,马上就伸出舌头舔,咕噜一声下肚,它几乎是无可挑剔地顺着我摆出来的顺序在吃馒头,吃到一半时发现剩下碎块的距离已经不是嘴巴能够到的了,便笨拙地伸出爪子去刨地,刨过来一些碎块,贪婪地享受完,发现剩下的食物是无论怎样都够不到了,它用爪子疯狂往前刨,始终够不到,就撅起屁股后蹬,发力往前跳,依然够不到,它用尽千方百计都够不到,极尽笨拙姿态,始终够不到,它似乎很懊恼,嗷嗷呜呜叫起来,太爆笑了,我笑得停不下来,马上录了个视频发到朋友圈,这是我见过的top5最好笑的dog。一直到回家,我都笑个不停,一想到那个藏獒的爆笑举止,我就想笑,我爸只是一个劲骂我之前的表现,看到我笑个不停,他就更来气了,叫我赶紧滚去干活,就这样我莫名其妙干了一下午的活,照旧是边干边笑,连参数都没怎么对,打出来一堆次品,和成品一起丢在袋子里,老东西气的连晚饭都没吃,整整一晚上都在从袋子里挑次品,拿皮带使劲抽我,我没想到老东西会这么生气,他以为我不敢爆他金币,实际上我确实不敢,他边挑边骂我,给我骂无聊起来,于是我趁老东西不注意跑出去找阿文玩了:
“去找那帮错桑玩!娘希匹的,去找他们玩!以后都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