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新襄工益工益

“付亦明大二新襄医学院新襄工益工益倡导人……”

来访者把名片递给我们看,他烫着一摞摞金色的波浪长发,戴着手表,穿着直筒长裤,走的是素朴穿搭风,总之非常时髦,一看就知道跟我们这帮穿衣服穿裤子全都乱搭配的土狗不是一个世界的,至于烫发,我没烫过发,我觉得烫发浪费钱,所以我从来没烫过,感觉烫了就显得我和那群烫发的时髦鬼佬一样土,仿佛我和世俗同流合污了,这是我最厌恶的,所以我宁死不烫。但我也不是那种寸头普信男,我会留长头发然后故意把它睡的很乱,搞个爆炸头发型面无表情毫不在意地走在路上刷手机,路过的人们看到我会先一惊,然后又觉得哪里不对,但也无所谓了,他们就这样路过,这是顶好的。

言归正题,当时我们在看名片,看到他的那个低能名片,我们全都一头雾水,没想到工益小组会直接找上门来,而且说要跟我们联办活动,他甚至丢上来整整一百多页的策划案,强风从杂物间的窗户里吹进来,快速拂动社长桌子上的策划案,一页一页满当当的内容被吹动着,展现在我们眼前,字体全都比蚂蚁还小。

姜鸣哲拿起来随便翻了几页,就放回了桌子上,他依然有点不相信来者,询问:“请你详细告诉我们你这个工益小组目前的规模,是不是正式注册过的……还有就是,你这个策划案字太多了,能不能详细介绍一下?你要干什么?”“啊,我的名片刚才给你们看过了,我叫付亦明,是新襄医学院的,你们应该都知道沈茂恬吧,就是那个……算了,不多解释了,你们肯定知道,他最近那个工益活动响应的左派还蛮多的,新襄也有好几个这样的小组了,我不用多介绍,你们应该都知道吧”他说话相当的温文尔雅,时不时插着腰然后像乔布斯一样举起单独一只手在空中比划,显得他游刃有余“新襄医学院和新襄学院,还有新襄师范学院……反正盒南哪里都有左壬联络网,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们了,哈哈,我的想法呢,就是三个学校的左壬社团一起联办工益活动,我已经向自己学校申请拨款了,具体的活动计划都在这个策划案里面……你们可以过目一下……”

听到这位付亦明先生说的天花乱坠,大家全都起了兴趣,纷纷围到社长身边看那策划案,第一页是前言,第二页是目录,目录上光是活动过程就写了整整41页,还有什么资金来源收支明细什么活动总结什么参与社团这些,我们直接快进到了活动过程,这又臭又长的41页可以浓缩为简短几句话,那就是每个学校有意向的学生们在报名后各自去工业区慰问工人,带上已经全部准备好的爱心便当,还有调查研究工人们的生活情况这些,全都拍照录制留念……还有另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根本看不下去。

“现在是疫情防控……一个两个人申请出校门还好,一群人在统一时间里出校门,不是闹着玩的……”姜鸣哲给出了理由,他确实给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但付亦明呵呵一笑,他说各校防控政策是不一样的,新襄师范学院的防控政策如果太过严格,那末新襄学院和新襄医学院出人头参加活动即可,重点在于资金拨款,要说服团委,这才是重点。

“你们那边给了多少钱?”

付亦鸣自豪地张开手掌,露出五个大大的手指头说:“给了六千!!”大家全都心里一震,要知道六千对于社团办活动来说可是个大数目!哪怕办活动花的再多,也很少有活动能花超过五百,结果他一上来就说六千,实在是太嗯了,虽然我不知道这屌逼说六千为什么要露五个手指头。

“太离谱了,六千?我们从来没向团委申请过拨款,我们也根本办不到。”姜鸣哲又想到了一个无法被拒绝的理由。“嗨呀老兄,要不我怎么说你们是不是见识太短了,这种跨校的联办活动,你只要向团委说你参与了联办,他给你拨个1000也是没问题滴!”付亦明表现的相当轻松,1000都够我一个月生活费了,说实在的,他看起来确实有两把刷子,估计姜鸣哲一时半会也想不到能拒绝的理由。

社长不发话,大家全都沉默不语,但之前烛火来学校的时候,不是早都跟大家通过气了么,作为坚定的马列毛主义者,跟沈茂恬这种红皮老保肯定是要划清界限的,可不能顺了他的心愿,真的踊跃去参加什么工益工益,于是我想都没多想,直接不屑一顾地说:“我们没啥兴趣!工益工益是个狗屁玩意!一群小资产阶级开着宝马到工厂门口給工人送免费饭菜然后再拍照宣传恰流量,还是滚去吃屎啦!”

由于我的措辞很恶俗,大家都不得不噗哈哈笑起来,池大卞也赞成我的观点,他补充说:“这就是在把工人做成景观盆栽!”,我认为他说的很对,但转念一想,池大卞这逼苏马是啥时候云的德波还有鲍德里亚,不过无所谓,反正池大卞嗯偷过来一个套作模板,和他自己真的懂了是两码事。

但付亦明又摇头了,他似乎很有把握说服我们:“那些沈孝子整的活,都是烂中烂的活,他们没有什么远见卓识,这是由于他们小资产阶级的阶级地位决定的,你们诸位能不能动动你们那聪明的屁股想想,我们只要联办这个活动,就不光是我们自己給工人送爱心了,还有许多不是左派的同学们,他们报名参加活动有学时奖励,在参与这个活动的过程中……”

他话讲到一半又不讲了,但大家的胃口都被他吊起来了,看到大家都不发话,在专注听讲,他便愈发胸有成竹:“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要与工人交谈,美其名曰调查研究,他们写好参与体会与调查报告后上交,写的好又能拿二等奖一等奖特等奖……还能亲身体会到现在无产阶级的生活不易,对于他们思想左转,也有帮助,对吧!在座诸位说,是不是这样?”

此话一完,仿佛一颗深水炸弹丢进池塘里,给我们脑子都炸开锅了,大伙面面相觑——这话不能说是错,只能说是逻辑通顺而且思路清晰,实在是很高明,但他有点太小瞧我们了,我们都是坚定的马列毛主义者,无论他话讲的再怎么高明,和沈孝子同流合污把工人做成景观盆栽的事,我们反正绝对是干不出来的,更何况我已经公然表态鄙弃这种行为了,池大卞也表示支持,这位付亦明同志还是尽早洗洗睡吧。

“说的有道理”一直沉默不语的罗超闻发话了。

“确实……”杨局达点点头。

“是这样的……”鲍丕也点点头,但他的意见约等于是一坨屎,因为他是最没脑子的那个。

估计是看到罗超闻发话,姜鸣哲也明白了什么,开始打起官腔来:“可以是可以,办这个活动,对于我们这种刚成立没多久的新社团来说也是个好机会,如果办好了,那是受益无穷的,对于提高知名度、招新还有评星级也有帮助……”虽然社长打了一整套官腔下来依然没明确表态,但实际上局势已经很明朗了,我看向池大卞,他也看向我,我们彼此仿佛也成为了左派红老嗨,可以通过眼神和脑电波交流,那一瞬间我们交流了很多,彼此早已心有灵犀:

社长下决心要做的事,可以表示反对,但不要轻易表示反对;对社长的意见和决策,可以反对,但不能轻易反对。于是,我也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发表自己的观点。

“我反对!!”李虹突然像火箭一样从纸箱子上跃起,大家顿时都懵了,付亦明估计也没想到,还会有人这么倔。“这根本就是个……就是个原则问题!我们要走这么多手续,还要跟那些麻烦的团委沟通,费了这么多力气,到头来就是给……工人发爱心便当,还有拍照合个影,至于什么调研,脱产学生怎么可能跟工人打成一片……问几个问题,写个汇报,交上去评选几等奖几等奖……”李虹有点语无伦次“这太假了,假惺惺的……我是说,我不是说不好,就是……”

她突然抬头看向我和池大卞,显然,她觉得我们是会支持她的,但我的脑袋也已经成浆糊了,不知道该咋说,我扭头看向池大卞,他倒是很爽快,直截了当地说:“对!”,于是我也点头说“啊……对!”。

“这不是对不对的问题,其实还是得现实一点,我们刚成立没多久,实在是缺这样一个机会……主办方也不是我们,不用全权操心”姜鸣哲淡淡地说到。付亦明显然是不耐烦了,他举起手撸开袖子,看了看手表,随后指了指策划书:“总之,还是请你们过目一下!我请假系统要到时间了,先走了”,话音刚落,就迅速踱步出了杂物间。

望着摆在桌子上的策划书,姜鸣哲挥挥手,示意大家先回去,刚好校社联的人也过来提醒要到点了,我们各自出了杂物间,罗超闻和池大卞又是按照惯例,走在我前面争论不休,只不过这次他们争吵的倒是很具体的问题,罗超闻像往常一样嘲笑池大卞太迂腐了,池大卞也自知吵不过对方,就一直提李虹刚才说的那个原则问题,我觉得在罗超闻面前提原则实在是太好笑了。

“我觉得,这真的是个原则问题,反正我第一眼就觉得那个付亦明不是好人……”李虹快步追上我,她似乎是觉得刚才解释的不够,还要再跟我解释一遍“对吧,沈茂恬说在社会主义国家竟然不敢公开称自己是个社会主义者,他就是个右派,现在却还有这么多人响应他……”

我点点头,但姜鸣哲刚才那番话其实也是对的,而且列宁也说过,不能犯左派幼稚病,不过我有点不好意思在李虹面前讲出来,因为她是多么热忱地看向我,眉眼之间充满了信任与温和,我都有点羞愧刚才竟然闪过了决定支持付亦明的想法。

第二天,烛火照例跑到新襄玩,我去澡堂的路上碰到他在师范学院的小吃街排队买杂粮煎饼,我一直都没搞懂他到底是怎么混进我们学校的,于是上前跟他聊了会天。

“啥?混进你们学校?混锤子,你们学校那个连接桥,我从公路花坛那里跟着人群直接走就能走进来!还需要从大门混?”

“啊?这样么!”我大为震惊,更震惊的是这货好像真成新襄师院的学生了,跟他妈呆在自己家一样,他竟然连我们学校小吃街最好吃的店铺都知道。“哎哎哎,别聊这个了,我昨晚就已经知道了,你们这帮逼真跟工益小组玩一块啦?我刚好打算吃完就去找姜鸣哲呢!”

我觉得他有点误解社长了,社长总是有自己考量的,也不好说,不过社长给出的那个理由倒是非常有道理的,毕竟哲学社新成立,确实需要一个机会,所以我打算替姜鸣哲辩护一下。

“其实吧,一昧强调啥啥啥不能弄,也许有点左派幼稚病,列宁说过要灵活权变,对工人有帮助的事情,在确保各种条件下,在跟反动派保持距离维持自身独立的情况下,也可以去干么……毛主席也说过要分清主次矛盾之类的,反正不能死板”我侃侃而谈。

烛火马上就不爽了,他对我比了个中指:“嗨!你这说了个鸡巴!你这就像他妈黑格尔说的,滥用知性,喜欢给任何玩意都鸡巴找个理由,哪怕最坏的玩意你都要找个顶好的理由……”

我不懂黑格尔,但他好像说的也有点道理,但也不好说,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