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狠活

2022年4月30日上午9点,天空开始下起滴滴点点的雨丝,到了2022年4月30日中午11点,雨哗啦啦越下越大了,直到2022年4月30日下午1点,我与罗超闻他们一同出发去老操场摊位上值班,雨势才渐渐减小。

鲍丕打着伞,一老远就看到了我们,他飞奔过来,眼里有光,紧紧握住姜社长的手,动情地说:“社长,您……你们总算来啦!我要无聊死啦!”

“无聊?你和三个女生一起值班,你无聊?”姜鸣哲哈哈大笑。

“嗨,跟她们根本没啥能聊的,我要尴尬死了,插不进她们的话题,又不敢说话……”鲍丕几乎是要姗澜泪下,看到他这个样子,大伙都乐了,姜鸣哲笑得最开心,我怀疑他是故意这样安排的,知道把鲍丕一个人丢到三个女生旁边,节目效果会非常炸裂,但没想到这么炸裂,鲍丕真的一句话都不敢跟女生聊天,他就这样一本正经在板凳上煎熬了四个小时,还要装出若无其事坦坦荡荡的样子,实在是人才。

女生们看到我们来接班,就和我们寒暄了几句,濑梓白话最多,她抱怨:“为什么就我们社没有大帐篷?我们撑了四个小时的伞!摊位都要淋湿了!”,听到没有大帐篷,大伙都万分惊讶,因为大帐篷是办活动的必备物资,姜鸣哲询问是谁负责借的帐篷,我本想鞠躬说“红豆尼狗没拿塞!”,结果费叶棠先站出来了,她支支吾吾说“不好意思……是我借的……”,看到她可怜的样子,我实在是于心不忍,我马上向社长解释说是我觉得不用借的,但没想到今天下雨了……姜鸣哲嘲笑了我一顿,随后打电话給校社联,他们很快就送来了多余的大帐篷。

上午的值班人员已经完成了任务,三个女生继续聊她们刚才的话题,乐呵呵地走了,鲍丕一个人从另一个门出去,我看他实在是怪可怜的,就嘱咐他别忘了边走边低头刷手机,这样可以避免尴尬。

到一点半左右,天空彻底放晴了,来老操场上看社团文化节展览的学生也越来越多了,一些社团比如“计算机协会”“美术协会”的摊位前人潮涌动,因为计算机协会的人在现场修电脑,美术协会的人在现场作画,而哲学社摊位连人影都没有。

“我们设计了啥活动来着?”池大卞问到。

“不,我们好像压根没设计活动”罗超闻突然用手指着前方:“但你看,那些是来我们这边的人吗?”

只见一个瘦瘦高高戴眼镜的人晃悠到我们摊位上,我得说他的思想一看就很高深;还有一个胖胖矮矮穿着T-shirt配经典宅款短裤的人也跟着一起过来,我得说他们一看就是在互联网上混某个亚文化圈或者热衷于高谈阔论的人。“您好,这里是哲学社吗?我们之前在校社联的公众号了解到原来我们学校还有个哲学社……”

“是的……你们二位一看就知道是对哲学有了解的人”我开始油嘴滑舌地褒奖他们。

“哪里哪里”他们非常不好意思,笑着说自己学识尚浅,随后真的开始高谈阔论起来,他们说的那些思想家我一个都没看过,比如说什么德勒兹什么梅亚苏什么本雅明什么索雷尔什么尼克.兰德什么布拉西耶……只有罗超闻听的懂对方在讲什么,他也开始满嘴跑火车,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只听到他谈加速主义这些,于是我充当云玩家玩梗说:“加速加速加速加速加速!”“错!!”他们三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罗超闻开始逐字逐句地给我解释这些目前比较时髦的东西:“加速主义是个应该被抛弃的指代,绝大多数人只是用这个概念来形容一种狂躁般的毫无深度的臆想,比如说要什么油门踩到底,这只是在玩梗……”

池大卞饶有兴趣地凑过来,他对这些时髦的东西也感到好奇:“你在说尼克.兰德?”

我万万没想到池大卞这个老古董竟然知道这个人,但仔细想想,池大卞这逼看到过某个东西是一回事,他真的懂某个东西是另一回事——然而就在半分钟前,我压根不知道尼克.兰德是谁,罗超闻也只是侃侃而谈,他给我们简短介绍了除开资本主义理性机器和已经风干成臭鱼干的左翼理想主义之外的另一种大胆的思潮,但听起来有点右,比如说那啥技术奇点还有某种悲观的人类前景……于是我询问罗超闻,尼克.兰德是不是正确的,他无语了——这倒也是,对于罗超闻这些人来说,他们是根本不会在乎左右或者正确与否的,某某玩意正不正确是只有啥都不懂的小屁孩才会渴求的担保,也许对于罗超闻来说,任何保全了创新性和激进性然后略带大胆的时髦东西就可以是左,这肯定有道理,如果他们可以说服我,那么我会去好好了解一番的,但使用搜索引擎实在是太麻烦了——我得说,旁观他们的聊天就像是在以一种尊贵的身份参与文化沙龙,虽然我啥都听不懂。

“我觉得像尼克兰德还有马克费舍这些人说的很有见解……左翼应该多去读读,无产者都是博学者,我下周读完列宁的《国家与革命》就去读读尼克兰德……”池大卞点点头,娓娓道来。我觉得池逼肯定又在装开明,他每次说读完列宁某些著作后就去看21世纪高雅玩意的话是绝对不能信的,他的言外之意其实就是“出于策略必要,读啥都是可以的……但我本人懒的读”,我可太了解池逼了。

姜鸣哲躺在校社联搬来的躺椅上刷着手机,他注意到我们的高雅文化沙龙,于是他也有兴致地和罗超闻他们搭腔,询问他们怎么看待本雅明。

“我一直觉得左翼理论在目前要么是本雅明式的,要么是德勒兹式的……”罗超闻若有所思,不咋说话了,出于严谨的态度,他不敢随便打包票。

“也未必吧,你为什么没谈到阿尔都塞呢?”穿着宅款短裤的人开口闭口就是阿尔都塞拉康齐泽克“……我是说,我觉得偶然相遇的唯物主义比历史的无主体过程更加重要……你们有谁喜欢看齐泽克吗?你看……其实从本雅明到拉康齐泽克再到德勒兹,恰恰相反……这里其实有个很清晰的脉络……”

我马上抓住机会打趣:“怎么又是齐泽克,你是不是沈茂恬的孝子啊!天天看他那个主义主义是吧”

短裤男马上红温了,开始竭力解释:“沈茂恬就是个老保!”“任何马克思主义者都不应该信沈茂恬!”

罗超闻灵光一闪,我都可以看到他脑门子上冒出发光的电灯泡了,他对短裤男说:“你看,你是不是应该承认现在没有任何建构出除资本主义外的另一种社会图景的可能?沈茂恬自诩为激进的左派,但他就和绝大多数激进的左派一样去做社工了,你们这些人太好笑了!”“什么什么……我都说过了我不喜欢沈茂恬……”短裤男有点无语“但你是对的……本雅明也已经失败了,沈茂恬在逆练本雅明……我们现在也没有任何可行方案了,就像加缪说的不停推石头的西西弗斯……”

大家都沉默不语,话题也到这里戛然而止,我想到姜鸣哲那晚的醉话,觉得真不可思议,我回头看向姜鸣哲,他一言不发,只是在刷手机。

“你们很懂嘛……跟我们肯定聊的来,要不要在这里填个表,扫码加哲学社的大群?”罗超闻笑着询问。

那两个人点头应和,填表扫码一气呵成,舒坦地离开了,但池大卞明显还沉浸在刚才的交流中,他对于短裤男那番话有些不认同,一个劲说着:“什么叫没有可行方案呢?没有可行方案?”“你是想说ogas吗?”罗超闻回应“大家都会对ogas着迷的,但现在很多人批判控制论社会主义。”

池大卞摇摇头:“我不懂这些。”,然后百无聊赖地坐下,我倒是第一次看到池大卞这么坦诚。

就这样,再没多少人来我们摊位了,大家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聊了会政治又聊了会好笑的事情,后面开始随便乱谈了,姜鸣哲告诉我们,新襄有个工益工益小组,最近一直在到处串联,声势非常浩大——甚至找到了他这儿……大家都笑起来,工益工益现在都成笑柄了,很难想象这年头还会有人真信了沈茂恬的批话去做什么什么工益工益,会有人说“做工益总比没人做好”,这简直就是一句批话,似乎在中国出现对工人的施舍是相当难得的事情,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通过新襄乃至全盒南的地下左壬联络网,什么鸟都能找出来。

大家笑过之后,讲笑话的氛围也愈演愈烈了,各种各样的笑料和插科打诨都出来了,氛围相当好,乃至总算有人跑到哲学社摊位前,结果没人接待他们,直到校社联纪检部在摊位前严肃地咳嗽一声,敦促我们好好展览,大家才回到岗位上,但照旧是没人来,于是我们又开始扯淡了。

为了出风头,我灵机一动,躺到摊位桌子上,让罗超闻他们把临时充当社旗的那块大红布盖到我身上,刚好可以覆盖全身,我立马岿然不动躺在桌子上,模仿殡仪馆里死人的躺姿,大家疯狂笑起来,罗超闻一边狂笑一边又觉得还不够,他让大家一起对着我的遗体端庄素穆地鞠躬,然后打开手机播放哀乐,这下真的行为艺术了——不光是我们在乐,路过的同学们都被这行为艺术吸引了,纷纷驻足观赏拍照,霎时就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其他社团摊位前的人全跑光了,纪检部一头雾水,跟着攒动的人头挤进来,看到我们的行为艺术,给他们也看乐了,但看乐子是生活,打报告是工作,团委老师闻讯赶来,驱散了人群并制止我们的艺术创作,随后勒令哲学社的展览到此为止,给我们拉到团委办公室狠狠猛批,但最后言辞依然透出一丝怜悯,说知道我们是年轻人觉得好玩,所以这次就不给我们处分了,只要签个保证书就行。

于是我们全都像唐氏一样挨个写保证书然后签字画押,恍惚地出了办公室,池大卞啊啊呜呜地问这个会不会对综测有影响,给他傻逼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