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下雪了
冬天真的来了,除了做核酸和吃饭外,几乎没人出门,大家都躺在寝室里吹暖气上网课,楼道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随后就是轰隆隆的凛冽风声和树枝摇动的声音,我已经三天没出过寝室门了,天空总是阴暗的,待在寝室里也朦朦胧胧的像是围在黑布里,大家都默不作声……这给我一种末日废土避难所的感觉,除了今天,因为今天轮到我去食堂带饭,不得不离开避难所,我恍惚地走出宿舍门,探出头来打量外面的世界,遍地都是光秃秃的,万物都是死的,一切如旧,路上行人寥寥,人们都插着兜走路,除却对视一眼外,再无更多交流,和待在寝室里并无二致,在路上走着,我依然是独处的,整个世界都僻静的出奇。
忽然有一瓣雪花落下,便有人喊“下雪了”,行人纷纷驻足望向天空,我也抬头,看到好多斑斑点点自半空中泼洒而来,有几粒落在我头上化成水滴,自额头缓缓流下,我想这几日空气确实太干,便用舌头舔干净雪水,继续赶路,发现下雪的人们愈来愈多,时不时传来几声惊诧,随后愈来愈多惊诧,愈来愈多窗户打开,从里面探出三三两两的人头来,都伸出手在空中摸索,试图搂住雪花,空气渐渐热烈起来,人们都东追西赶在谈论着下雪,有说有笑的,几辆自行车从我身边飞过,我听到他们言语中模糊的喜悦在风中飘散,这勾起了我的兴趣,很少见到下雪,毕竟南方是不咋下雪的,我停下来观望这番景色,看了大概三四秒,就看厌了,下雪是喜悦的事,但默默地看就令人生厌,可人们要开口,无非就是对周围的人说:“快看下雪了”之类,空乏无味……然而我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自己竟然已经病态到对这种东西也要评头论足一番,一个人竟可以无趣到这种地步。
我继续赶路,去食堂打包了四盒饭,出来后,雪越下越大,地上分明铺了好几层白毯,我想起来要交纸质的期末作业,又动身去打印店,一路从雪中踏过,回头一看全是脚印,我闲的无聊又把两只手往地上摁了手印。
雪真的越下越大了,路上甚至有人打起雪仗来,我继续向前走,在不远处总算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个子矮矮的,看起来裹着大衣披着围巾,伫立在宿舍楼下看雪,我觉得这人肯定跟我一样无聊,我们可以唠嗑一会打发时间,结果走近一看是费叶棠,她看到我来了,也很惊讶,彼此尴尬的对视不知道说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雪越下越大了”我说到。
“是啊,越下越大了”
“搞的我想堆个雪人”
“你会堆雪人?”费叶棠惊讶地问。“不会,你会吗?”
“我也不会,我以为你真会堆雪人,还想让你帮我堆一个呢”
“我可以试试……”
说罢,把饭盒放到一旁,我从地上攥起好几把雪丢到一起,用手不停地捏捏捏,给它推高,雪就像沙堆一样被拢起来,我不知道这是否能堆起雪人,便继续从事以上步骤,结果没弄多久,我手心就冻麻木了,红通通的,鼻涕哗啦啦流下来,而雪人连个屌都没堆出来。“等到堆出来雪人,你人估计冻成冰棍了……”费叶棠微笑,然后打了个呵欠。
“让我再钻研一会,肯定能给你堆出来的……”我起身把饭盒拎回来“现在不行,饭都要冷了,我去打印店,你要去哪?”
“我……回寝室”她转身离开了,我们互道再见。
我继续赶路,雪已经大到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整个世界都被漆白了;到打印店拿了几张新鲜出炉的A4纸,把它们揣在裤兜里,我慢悠悠地晃荡,空旷的雪原上嘻戏着越来越多的人,人们都冲出宿舍和教学楼,雪球像子弹一样飞来飞去,我感到在穿越火线。
“接招!!”忽然一个雪球往我脸上飞过来直接颜射了我一脸,把脸抹干净后,我四处张望,马上就看到不远处一个长的像罗超闻的人在手搓雪球预备下一次攻击。
“罗超闻!!我糙尼玛!!”我把饭盒丢在一旁,蹲下去扒拉起一大团一大团的雪球放在手里搓,说时迟那时快,罗超闻也搓好了雪球,我大喊一声“螺旋丸”就直接往远处扔了过去,却被罗超闻轻易躲开,只见他快步向我冲刺过来,在我还发懵的一瞬间,他直接把一整块雪球直接砸我脸上,伴随着爽朗的笑声,我左摇右晃最后直挺挺倒在地上,雪覆盖着我的脸颊,随即包裹着我的全身,躯体却说不出的热烈,我打算就这样躺在地上不动,直到罗超闻从地上捡起了几张纸:“这个是从你身上掉出来的吗?”“哦,那个是我刚打印的……”
“哎哎哎!那边那个学生……干什么你!”突然传来刺耳的警报声,从巡逻车上跳下来十几个门卫唰一下就往罗超闻身上猛扑过去,为首的老登大喊一声:“臭小子想造反?!”,说时迟那时快就把罗超闻擒拿住,给他手里的A4纸一把夺过来,罗超闻被好几个大汉团团压住,叫苦不迭:“叔!这不是俺打印的,这是俺捡的!”。
“恁捡叻?恁没事干了捡纸做甚么!”“这个是我打印过来写期末作业的,叔!”我连忙把事情的由来都一五一十告诉门卫,他们才放开罗超闻,把纸还给我,临走前又叮嘱:“看到学校哪里有人举这玩意了或者喊口号了,恁两个千万别去参加,听见没有!”
“学校里真有人举这玩意吗?”我相当纳闷。
“新襄天气太烂了,没人愿意在雪地里干站半天的……”罗超闻怂怂肩,拍掉身上的雪“你看没看最近震州的那些视频”
“何止震州,全国的我都看过了”“天子脚下挂横幅还有富士康徒步大军那个你也看了?”
“这么顶?给我看看”
“你自己点开抖音把定位切到震州,全都是这种视频”
我把定位切到震州,一群群的工人在田野间穿梭徒步,还有各种人在路上给他们递水,还有学生们喊各种口号,喊的相当激进,还有各种对峙的……总之把那些视频一个一个划拉过去,它们多到一辈子都看不完,这些在远方发生的事情牵动着我彷徨的神经,它们是真的吗?是真的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吗?还是像我从鲍德里亚那里听说的,这些东西从来没发生过?我不知道……
罗超闻又给我看电报群里发的视频,里面照例是在街头的学生们,为首的对着镜头喊到“我们呼吁全盒南的进步左派到震州来集合……”,画面一闪一闪的,在喧闹与混乱中结束,晃的人眼睛疼,但他说的那句话是切实听到了,这对我们这群新襄的土包子来说很有吸引力,可我们要怎么过去,过去了又要干嘛?“哎?他妈的,他咋不把话讲完啊?”我把罗超闻的手机拎起来晃荡,又拍了几下,结果还是没反应。
“你以为在修古董电视机吗?他就是没讲完……”罗超闻夺回手机,从袖子里掏出烟来抽,每当闻哥抽烟的时候,他就进入沉思,你不能去打扰他,没准他会想出一些建设性意见来——世界进入片刻的沉默,我看着罗超闻吐出的烟雾在雪中徘徊……
“你在发什么呆?你也想一想”罗超闻把烟掐灭在雪地上。
“想什么?”
“不知道,想想总有好处,我知道我们不会过去的,但是总该想的,如果我们真的满足了一切过去的条件,你会过去吗?”
“你帮我想吧,我懒得想。”
“我很严肃的在问你……”罗超闻把打火机的开关一会按下一会松开,火苗时而冒出时而消逝,他转头来呆滞地看着我“告诉我,你真的会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