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星丛
“啊呀!同学,小心一点……”一双手将踩空的我拉起来,也许是天气太热行李太沉的原因,所以我在上楼梯的过程中一不留神就摔倒了。
不管怎么说,在新生报道的第一天就摔倒实在是不祥之兆,这是否预示着大学接下来四年有凶兆?——算了,没人在意这些,我现在倒是比较在意旁边这个帮我提行李的同学,就在五分钟前,我在宿舍门口的新生报道处看到了他,他的袖章上写着“新生代表”四个字,毕恭毕敬地要帮我分担一部分行李,他看起来不像坏人,所以就让他拎了我最重要的装二次元手办的那个袋子……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好像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同学你好,你叫什么名字?”我友好地询问到。
“池大卞!”他爽快回答了我,随后扛起我摔在地上的行李,一并背着上楼了。
“啊……这个还是我来背吧!”
“不用不用,我来帮你背就行了。”
“谢谢。”
我是第一个到达寝室的,池大卞同学帮我一起收拾了床铺和桌面,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他,我从背包里拿出家乡的一条腌制带鱼干送给他,是我的老母亲连夜赶工弄的,叮嘱我一定要带好路上吃,他高兴地接过来咬了一口,然后直接凄惨地呜哇呜哇大叫,把鱼肉全呕了出来;我大吃一惊,也许中原人吃不来带鱼干……但也不对,风干后的鱼肉应该是灵长类都会吃的,于是我将信将疑也咬了一口,结果也呜哇呜哇地叫唤把鱼肉全吐了出来,肯定是坐了整整十六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天气太热,鱼干直接臭了,我连忙说“对不起,这玩意好像臭了”,池同学一边擦嘴抹去发臭鱼干的余味,一边说“没事没事没事……”。
在我们缓过来后,各自走出寝室,天气实在太热了,我的寝室在最顶楼,面前有一条通往宿舍天台的阶梯,而且没上锁,我预备走上去吹吹风,顺带俯瞰一下新襄师范学院的大概样子,我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池同学,他很快点点头,跟着我上去了。
刚走到天台上,难得的凉爽就扑面而来,呼啸的风浪席卷我身上的每一处毛孔,将衬衫吹胀起来,一会鼓起一会缩下,虽然还留有微微夏日的燥热,但已令人心旷神怡,我和池大卞走到天台的边缘,整个新襄师范学院尽收眼底,不远处的操场上人山人海,全是各个社团招新的预备摊位,在紧锣密鼓地搭建各种平台,还有无数随风飘扬的横幅,内容大底都是“欢迎20级新同学”……有一条非常显眼的横幅挂在操场篮球框上,写着“校社联新主席演讲”,一个穿着考究的人在那边叽叽喳喳拿着话筒讲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些人围在下面听,但更多人都是忙忙碌碌地穿行其间,我的视线掠过操场,目之所及全是千篇一律的教学楼还有绿化带,还有开车送自家孩子来报道的家长们,到处都是忙碌的景象,午后的校园里浮动着光亮与热气,我和池大卞享受着这短暂的休憩,仿佛是在给大学四年的开端做预热。这时,池大卞突然拍了拍我肩膀“哎你看,那边有个人”,我转头一看,天台南边有个嘴里叼着香烟的人也在瞪着我们,也许是没想到会有人上天台,他主动向我们挥手,小跑过来,问我们也是水产学院的新生吗?我们点点头,他高兴地自我介绍,说自己叫罗超闻,也是水产学院的新生,随后就是查户口一样的寒暄,我们各自说了说彼此来自哪里。“我是三焖虾人”罗超闻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绍,我压根没听过那是哪里,池大卞紧接着说自己是腚淘人,这更没听过了……虽然没听过他们的老家,但看他们的长相我觉得他们肯定沾点中原人,大概就我比较特别,我是留在老家只能读三本最后狠心跑中原来读二本吃中国各地区教育资源不平衡红利的,很想把这个理由说出来,但感觉会引发地域黑,想想还是算了。
“我是岙州人”我略带骄傲地说到。“没听过”罗超闻摇摇头。
“压根没听过”池大卞也摇摇头。“呃……是那个……蛰浆,蛰浆岙州”我赶忙解释,一听到蛰浆他们就马上说“魧州魧州”,那确实,虽然魧州我也没咋去过。
大概是初次见面的原因,不知道有啥能聊的话题,我们随后陷入了相当良久的沉默,为了化解尴尬,我们不约而同再度眺望远方,仅仅只过了三分钟,我就看腻了眼前的风景,校园里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们,还有遭杂的喧闹声,大家好像都很忙,我原以为报道第一天,我也会很忙,会有无尽的见面和自我介绍,没成想这么悠闲,而且还有另外两个人也和我一样无所事事。
“有点看腻了……”我随口说了一句。罗超闻掐灭口中的烟,从袖子里变出两根来给我们,我们全都摇头说不抽,他就收了回去,淡淡说到“其实也未必,如果换个角度看可能会觉得新一点……明天可以去教学楼上看看……”
说着,他又点燃一根烟抽起来,我很讨厌别人在我旁边抽烟,太呛了,吸二手烟的感觉就像我小时候摔倒在草地上的感觉,鼻子深埋进泥土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味道堵塞住鼻腔,简直要恶心死了,吸二手烟也差不多,仿佛鼻孔左右两个洞塞了两个跳蛋,难受死了。于是我象征性地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咳嗽了几下,向对方传递我厌烦的讯息,但罗超闻根本没注意到,也可能是压根就懒地搭理我,他照旧是抽个不停,双眼直视前方,不晓得他在看什么,风儿扑打在他点缀了几滴汗珠的额头上,扬起他的刘海,在空中飞来飞去,他缓缓举起手指向校外,我们循着他的手势看去,远方的地平线上,若隐若现,有一列列起伏的高山与田间小道。
“那个是太行山吗?”罗超闻问到。太行山,我只在地图上见到过,可今天看到了,感觉也不咋样,它小小的,只是散落在平原上的千座小高峰而已,当然,估计是我离它太远了,也许它挺高的呢?但山就是山而已,而且它看起来离我很近,我在教学楼顶上就能眺望到它,它反正也不会说话,不会整活,跟它也玩不来,全无意思。
“不知道,但应该是吧”池大卞附和着“我不是盒南人,没见过太行山。”“那你是哪里人?”我发现了一个转换话题的好机会。
“疝东人”
一听到这话,罗超闻作为一个盒
南人的直觉仿佛觉醒了,一跟外省人交流,他就要先询问对方省份的高考难度:“疝东人高考比我们盒南要简单吧?”我寻思着这鸡巴不是废话吗?论全中国哪个地方最耗材,除了盒南外还会有别的地方吗?
池大卞相当不满,似乎罗超闻在刻意卖惨,显得疝东人考这个学校就是比盒南人要简单,显得他比罗超闻要笨似的——当然,我非必要是不会夸夸其谈自己蛰浆人身份的,否则我就是三个人里面最笨的了。
池大卞开口:“肯定比盒南要简单,但放在全国来看,不也是大差不差吗?我们疝东也是一样卷,一本率才18%”啊,那确实……也是非常……麻痹,等等?18%?
“等一下,疝东一本率有18%?”我不敢相信,一再确认“真的吗?蛰浆一本率也才14%,疝东为什么比我们要简单。”
一听到蛰浆一本率也才14%,池大卞与罗超闻也皱起眉头来,似乎浙爷这种沿海地区,一本率应该和浆酥商海一样……但随后大家又舒缓下来,我也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大家都是耗材啊。虽然是初次见面,彼此都不了解对方的性格、政治立场还有阅历,但一想到对方都是耗材,仿佛在无形之中心有灵犀,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罗超闻把刚抽完的烟头丢到地上,咬咬牙,用脚使劲剁来剁去,看到火星灭了,相当不满地喊到:“现在的教育制度就是一坨屎,他妈的,恶心所有人!”“何止是教育制度!社会制度本来就有问题,我们这些底层出身的人一辈子累死累活,高官和企业家的儿子钱多到花不完!”池大卞也愤愤不平。“他妈的!推翻……”我话说到一半又不敢说了,他们突然惊讶地看着我,万一这两个人不是左派,觉得我太激进了怎么办,于是我改口“他妈的,现在的冲国就是资本主义社会。”
罗超闻赶忙摇摇头,接上我没说完的话补充到“就是啊,所以只有造反!”我万万没想到他真就这么喊出来了,池大卞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不能光喊口号啊,还得多学习,就像列宁说的……学习学习再学习……”
我心想这逼他妈的真会煞风景,口嗨到一半跳出来指点江山的人多少是欠杀了,看罗超闻的表情,他好像也这么想,但初次见面毕竟总是要留个好印象的,于是我和罗超闻异口同声说:“对,没错,是这样的。”
在这段充满戏剧性的交流结束后,我们彼此都非常亢奋,互相看着对方,难以置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一种刘关张在洗脚店第一次相遇的澎湃感,直到楼管大妈冲着我们大喊:
“靠嫩娘滴天台上那三个!咋上去滴!赶紧下来!不许随便上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