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群魔

贰柒广场的大铁塔发出咚咚咚的清脆报时声,随后又开始播放东方红的旋律,我们驻足观看了很久,最重要的是,广场上真有大量静坐着的人,零星举着白纸,更多的是在大声喊着什么口号的,周围围观了一堆群众,还有好多警车,这旁边有很繁华的商业街,人流量非常大,那些晶哥一逮人,群众就掏出手机来拍,结果晶哥马上转身训斥:“把手机放下,手机放下,不准录像”,然而只有前排的群众被迫放下手机,后排的就跟狗皮膏药一样把手机举着继续拍,给晶哥无语完了。

我骑在池大汴背上,爬进贰柒铁塔最底层的小平台,勉强能看到广场上发生的事情,然而依旧是在外围,不能太进去,人实在太多,我只能听到极大声的对峙,晶哥说这是煽动,就有示威者说“限制公权力”“让人民说话!”,然后见谈不拢就要抓了,哦哦哦,于是晶哥就出击了……大战一触即发了要!

“喂,你真听到他们说这些了?!”罗超闻喊到。

“我听的千真万确!”我拍着胸脯向他们保证

“那你别他妈整得跟说书一样,实况转播啊懂不懂,实况转播!”

“别他妈实况转播了,那边都打起来了,我鸡巴都看见了!”鲍丕用手指向正前方三点钟方向,我们一齐看去,人群果然在大幅度骚动,群众们都在喊“放人!”“放人!”,不过晶哥要带着刚逮的人出去,还是没人敢真拦的,就这样在此起彼伏的“放人”声中,晶哥们左挤右撞,非常狼狈地从喧闹的人群里拖出来一个已经闹麻了的人,还有一个人刚被押出来结果又像战神一样挣脱束缚跑回去,大喊什么下台,晶哥又追进去,人群又像浪潮一样翻滚起来。

“太顶了!真是不虚此行!”我把脑袋伸的比鸵鸟还长。

“这些人口号,太激进了……太过头了也不好,会引起群众反感”柳亭说到。“不能白白被抓……人还是不够多,应该把全震州的力量都集中起来,这样就保险多了!”李虹提出一个妙计。这太天方夜谭了,所以大家都耸耸肩,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澎湃场面,这让体内的投机家血脉有点觉醒了,我甚至开始畅想同志们二十年后解放北京城时的样子,不过我肯定不是c位,像我这种蠢货,靠着山头和资历,混水摸鱼一下,虽然授衔的时候做不了元帅和大将,但当个中将上将也许绰绰有余,我估摸着是能当上将的,按照资历来说,我20年初入左,很多人都是这时候入左的,只不过没混几年都退圈了,所以我到时候资历肯定没问题,更重要的还是山头,严格来说,我属于盒南马列毛系派别中的中高阶成员之一,属于震马会--罗超闻系山头,入党介绍人是池大汴(如果说左学联也算震马会分支的话),这么说来,还得是闻哥争气,闻哥争气了我才能出人头地——再这么一想,我寻思着盒南左圈在全国范围内也不是顶尖水平,那希望就更渺茫了,我觉得闻哥到最后估计也只能混个中将上将当当,当年1955年授衔的时候上将有50多个,中将有100多个,闻哥这么优秀的人挤破头才能进去;万幸少将那时授衔了1000多个,所以我像李云龙那样混个少将绝对是没问题,俗话说,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胆子大,提着两把菜刀照样能闹革命,所以我肯定能闯出一番名堂来。“你还在看勾八呢,赶路了!!”罗超闻催促我赶快跟上。

“咦?我们要去哪?”

“去大学城!”

“哇塞!太带派了!你说……你说我们会不会见证历史!”鲍丕跑出六亲不认的步伐,驰骋在震州街头,车流川息不停,这句话在风中飘着,让我觉得恍惚、荒诞却又切实,沿途的一切都令我雀跃,喇叭声就像我们踢踏的奏鸣曲;晚秋的风异常肃杀,拂过我干裂的面庞……简直难以想象,我就这样奔跑在这街头,而且要去干这么例外的事情……这实在使人雀跃,我欢呼着,肆意跑动,实际上,我觉得我们每一刻都在见证历史,这并不是那种庸俗意义上的每分每秒流逝的每一刻,而是当我切身体会到历史的响动从远方奔腾而来并穿透我们这些孤苦无依的年轻人的躯体……我们太彷徨了,我们太穷,我们不愿意冷却热血,我们把翻身的一切,把复杂的交织着的各种情感,把一切都寄托在这种高尚的投机上,每当火山窜出来一点点小火苗,我们就激动的一发不可收拾,因为这预示着改变命运的希望,我们将会快慰起来,怎么能说我们是投机家呢?光是投机,不足以形容我们,我们超出投机太多了,我们是在废墟上翻垃圾桶的英雄!“哇塞,前面有好大一个土墙啊!”鲍丕提醒大家注意前方障碍。

“什么土墙,那个是古城墙吧……是不是到遗址公园了?”柳亭下意识打开地图,然而我们已经冲上那个土墙了,这个土堆很高,坡度也足够,我们顺势就冲上去了,冲到一半才看到“文保单位,禁止攀爬”的牌子,然而爬都爬了,总之我们直接冲到了最顶上,视野突然开阔起来,整个震州都一览无余,我们仿佛是参谋部开会一样在面对着这偌大的空间,有枯黄的绿化带,还有冷寂的街道以及飞驰而来的警笛声,所有车流都是呆板的,这座城市无比的呆板,呆板的大厦,呆板的行人,还有倒在地上的核酸亭,我们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观察着这一切,胸中俨然雄起万千甲兵,此情此景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吟诗一首。“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闻哥非常地有雅兴。

“天街小雨润如酥,内裤烧为锦绣灰!”鲍丕亦吟诗一首

“是天街踏尽公卿骨,内裤烧为锦绣灰……”池大汴指正道。

“此去泉台招旧部……”柳亭万分感慨

“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李虹顿挫有致

“这个是啥诗啊,该不会是你自己现场写的吧虹”

“哪有!是秋瑾的诗啊,你们都没读过秋瑾吗?”

“没有……她还写过诗啊”

看到大家都直抒胸臆,我也有感而发,深吸一大口气,对着这寂寥的大地吟咏到:“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

“好诗!!好诗!”柳亭对我竖起大拇指

“那当然,这可是我自己写的!酷的批爆!”我现在相当的豪迈,一个箭步就窜下了城墙,把书包系紧,预备以雄心壮志来迎接席卷而来的一切,我们随后来到海洋大学,这里的局面近乎失控,保安已经彻底摆烂了,学生们三五成群涌出校园,我们也光明正大进去,校园里的宣传栏上到处贴的是“解除封控!”“悼念火灾死难者”“自由万岁”“坚持斗争”之类的标语和泼墨,还有一些马恩列斯毛的画像被张贴在校园各处,甚至还能看到有些人在当大演说家,在操场上,有些人在分发传单,有些人在往墙上贴东西,还有几十个人簇拥着,听别人发表政治观点,我们也很好奇的混迹进去。

“这个是盒海洋的动漫社副社……天天跟聋子湖那帮人混一块的”柳亭一本正经地向我们介绍,这很古怪,我说:“我还以为动漫社一般都是只对二次元感兴趣的肥宅呢”,结果柳亭非常难绷地笑话我:“哈哈,动漫社可是成分最杂的,男娘都有,何况左派……总之,不能相信任何一个爱好亚文化的人”

“嘘,小声点呀,听听他在说啥呢”李虹示意我们都保持沉默。

“我们还是回到了几十年前被当枪使的状况!我们不应该什么都不懂的,就去参加这些东西……老百姓的诉求是解除封控,而有些人却去喊那些极端的口号,喊什么修正主义……”戴眼镜的男的在说一些非常吓人的东西,听众们也都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那难道如果没有这场运动,政府就会解封吗!难道要否认这场运动的价值吗!”有人说到

“对!我们难道能知道运动的走向吗?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就是”

“我没有否认这些东西,而且我也是支持解封的,而且,就现在全国一些城市也出现类似的情况来看,肯定离解封不远了!”那个人口若悬河,指导瘾大的批爆“但是!这不意味着我们就要全盘支持这场运动,也许大家要学会辨别……因为有许多诉求都极端过头了,我们不能支持那些,要像列宁说的那样,学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罗超闻听的笑抽了,他对柳亭说:“这确定是龙子湖那帮左派出来的?他不知道列宁主义者最反对的就是不左又不右的中派路线吗?”

“喂,那个同学,你也是龙子湖的?你有什么意见吗?”演讲者转头看向罗超闻,人群也都齐刷刷看向我们,罗超闻马上就起身质问:“那请问,你支不支持富士康工人”

“我肯定支持”

“那请问你该怎么支持?在这儿圈地自萌吗?”

“那肯定不是……但是,目前还是要以肯定自发性为主,很坦白的说,我们帮不到工人什么,总归不能盲动,何况这场运动的导向,现在越来越导向是几十年前那种极端的倾向了……总之,在目前这个阶段,提出这些过分激进的主张,不会有什么意义的”

“运动总是极端的,总会不合时宜的!”人群中又传出来一声响动,大家齐刷刷转头,随后站起来一个穿卡其色大衣的长发女生,那个指导哥马上就喊:“哦!就是这个女的,我说的那些,搞那些极端玩意的那些人,就是,那个……你是不是就是那个文学院的那个……白……”“喂!白黛!!”我从地上弹起来,向她呐喊以及挥手,她也很高兴地对我挥手,我像个傻子一样不停喊“喂喂喂喂”,确保对方能听到我的方位,池大汴跟着我一起喂喂喂,柳亭很震惊:“咦,你们认识她吗?”

“所以她是谁啊?”李虹非常好奇“别管那么多了,反正她刚才那句话一听就知道是自己人,我们跟着喂喂喂就行了”罗超闻点点头,于是大家都开始喂喂喂,整个操场都被喧闹的“喂喂喂”声霸占了,让那个演讲的指导哥非常不爽:

“靠!你们这帮屌毛原来是一伙来砸场子的!”